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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|李暖

摄影|龚园园

排版|高珍洁

如果了解“梦工坊”咖啡吧的故事，见殷昊可能会是很多人的期待。他留着酷酷的头发，调一手好咖啡，拉花拉得好，钢琴弹得好，游泳、太极、唱歌、拉丁舞样样行，几乎所有的报道里都有殷昊的描写和照片。殷昊有一批粉丝，喜欢他的人专程到店里看他，这个出生在2001年的“唐宝宝”（人们对唐氏综合征的昵称），俨然“梦工坊”多个明星中的C位。

“我认识你，你是‘梦工坊’的明星。”

“我不是明星，妈妈才是明星。”开场白不动声色，却惊艳众人。

NO.1

“我不想骄傲，我为妈妈骄傲”

“你会骄傲吗？”

“我不想骄傲。”

“你可以为自己骄傲。”

“我为妈妈骄傲。”

殷昊的所有话语中，不出三句，一定会提及妈妈，热爱又带着一丝悲伤。“在我很小的时候，妈妈一个人含辛茹苦把我生下来”，“我有两个双胞胎弟弟，一个叫蛋糕一个叫布丁，同时刚满两岁”，“我是顺产，但两个弟弟却大出血，妈妈在浦东公利医院抢救”，“妈妈因为我的原因，受很多委屈，还要努力工作”……全是妈妈。

“他们是你的亲弟弟？”

不知是否妥当的提问让殷昊停下，几秒哑然，他没有正面回答，“妈妈让弟弟养成好习惯，说向哥哥学习，说要保护哥哥一辈子”。弟弟还小，除了会在唱歌的殷昊身边捣乱，就是打哥哥，但是殷昊说起弟弟时那股子喜悦，有如长兄如父的疼爱。弟弟的小名“蛋糕”“布丁”是殷昊起的，他很是自豪：“弟弟很皮，他们还听不懂妈妈的话。”殷昊笑起来温温和和，语气也透着稳当当的柔缓。

2001年1月24日大年初一是殷昊的生日，妈妈今年41岁，他清楚地记得。“妈妈为了寿司店忙碌，还要管我，还要管两个弟弟，压力很大。”他总能把谈话拉回到妈妈。

殷昊口中的爷爷奶奶是他的外公外婆，妈妈生下他，离了婚，独自抚养殷昊，小姨和爷爷奶奶围绕着他，他并不缺少爱。几年前，妈妈和殷昊口中的曲叔叔成立了新家，有了殷昊取名的两个他很爱的弟弟。“我的第一份工资给了爷爷奶奶妈妈和小姨，我希望他们永远不会老！”2019年7月28日，“梦工坊”第一个月工资发放仪式上，拿着人生第一份工资的殷昊被小姨抱着哭，相互擦眼泪怎么也擦不完。

“发了工资会给妈妈买咖啡，妈妈说很感动；会给弟弟买玩具，曲叔叔很高兴。”不用多问，用不了10分钟，殷昊能把清晰的家庭成员图谱铺展在你面前，聪明又多才，有情又有爱，难怪他有如此多的“迷哥”“迷姐”。

说起妈妈，他几度有些哽咽，但是会停顿几秒，眨眨眼睛，眨下上涌的泪水，把情绪摁下去继续平静地说。在所有人眼中这是个崭新的殷昊，他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了！

殷昊从一年级就在浦东新区辅读学校就读，2019年6月来到“梦工坊”的时候，完全是另一个他。每个老师清楚地记得他的“不乖”，最大的特征，就是无法控制情绪——从来不会攻击别人，但是发泄式地攻击自己，动不动打自己、说哭就暴风骤雨地哭、一年摔坏4部手机。

然而这些“黑历史”，都成为了历史。

NO.2

“我有女朋友了，她叫启启”

“你时时刻刻都想着妈妈。”

“还有女朋友。女朋友第一。”（一秒钟后，马上改口。）“嗯——父母是第一，女朋友第二。”

“你希望和她发展成什么样呢？”

……（不语）

“其实，我还有一个女朋友，叫启启，张启。”正说着两个弟弟，立刻话锋一转，坚定、肯定、清晰，像是昭告天下，语气中有一种强调。

殷昊在任何场合都会提到妈妈和启启——在老师和小伙伴印象中，可爱的启启排序和重要性仅次于妈妈，已经有阵子了。

7月22日下午，“梦工坊”新店齐河路店断续被《祝你生日快乐》的钢琴曲环绕，只要没有客人点单需要制作咖啡，殷昊就坐在钢琴前反复练曲子。转天是启启生日，“启启说不要礼物，明天启启来店里过生日，我会对她好好说话。”

男女朋友之间的不快、今天好明天分手、后天又悄悄话说上，昊昊和启启都会有，和平常的小恋人一样。他们的相好是公开的，店里每个人都知道，也习惯了他们两个的亲近。电视台来拍片，两个人做出爱心的合照示人，每个人也都在成全这一对“唐宝宝”的彼此珍惜和在意，它很美好。“我们总会闹别扭，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哄启启。”启启并不瘦，圆润玲珑，在殷昊嘴里，“启启很美，很瘦。”

“妈妈喜欢启启的优点，不喜欢我们吵架”，“吵架了我心里很难受很伤心”，“启启妈妈很伟大，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和我做朋友。她生了启启，启小姨也很伟大”，启启，成为任何他肯交心的聊天对象中的另一条主线。为了给启启做西瓜汁，殷昊切破了手，启启立刻去买创可贴、给他包扎，“创可贴没贴的时候，我看到她眼泪都下来了。”撒糖的殷昊把两情相悦的甜讲到了位。

殷昊嘴中的启启妈妈，已经被殷昊改口“启小姨”。殷昊有一个亲小姨，“小时候我有很多坏习惯，小姨对我大喊大叫，一共有3次，但是都是我的错，我原谅小姨。”殷昊和小姨很亲，常常去小姨家做咖啡给妈妈和小姨，还会和小姨商量职业理想。小姨在殷昊心里是温柔的，妈妈小姨爷爷奶奶都是温柔的。

殷昊说每一句话也都是温柔的：“我现在改口张启妈妈了，叫启小姨，多一个小姨关心我了。”

张启妈妈是个开明人，安排了殷昊来家里吃饭，饭后安排观影。启启和昊昊坐前排，她和15岁的小女儿坐后排，中间，妹妹说“妈妈你看他们牵手了，不行，赶紧要跟他说一下”，但张启妈妈觉得没有不妥，他们是非常自然的一种情感。

“我要天天爱启启，我们两个人牵手了，是谈恋爱。”殷昊跟园园店长说，生怕别人以为他们是“过家家”。前不久，店里来了实习的三个聋哑姐姐，殷昊明白不方便交流，拿吧台的收银小票纸写了密匝匝字塞到人家手上，“我有一个女朋友，她的名字是张启……，然后吧啦吧啦写了一大堆，好长。”园园笑着说。

近期，园园店长有时在齐河路店，昊昊启启也都在，“在店里最多就是说说悄悄话。但是今天分手了明天和好了，两个人说说笑笑，小吵小闹小萌动，挺好的。”

NO.3

“努力做咖啡，也是报答我对咖啡的爱”

“你还希望自己在哪方面做得更好？”

“我想把咖啡做得更好，希望我的每杯咖啡都是满杯。”

“现在什么对你最重要？”

“咖啡很重要，咖啡是我的本领，是我的工资，将来可以报答父母对我20年的含辛茹苦。努力做咖啡也是报答我对咖啡的爱。”

“咖啡很重要。”殷昊把“重要”两个字说得很重。殷昊最开心的事是做咖啡，可以说到了痴迷的地步，他说“咖啡能令人难忘，令人快乐”。他觉得自己最拿手的拉花是爱心、大白心、洋葱心，他说我努力做满杯，不满杯不好，对客人不尊敬。

在学校“梦工坊”实训室学习基础知识，并不足以让殷昊单独完成在店里的工作，开始时需要第一任店长小何哥哥的辅助。随后，店里是如何对他和每个孩子进行培养，都被他连珠炮地说出来：杨斌老师和“辅导员妈妈”牛妈带他去麦隆咖啡培训、去星巴克臻选烘焙坊观摩、星巴克每周一天来培训持续半年……像刻在他脑袋里，“我好好珍惜‘梦工坊’，以前我只会做拿铁和美式，现在我已经独立了，能做各种咖啡。我的咖啡有妈妈的味道。”

有一次，殷昊和来应聘店长的哥哥比拼拉花，园园问殷昊，“哥哥拉得好还是你拉得好？”想了一会儿，殷昊低声说“哥哥拉得好”，他应该没有听出园园的逗笑，“那以后就让哥哥做店长，他来做咖啡”，一小会儿的低头不语，殷昊有点结巴着说：“那可不可以，我和哥哥合作做咖啡？”园园当下就听出他的不安、请求、无比的在意。

面对他最爱的、最在意的咖啡，殷昊是认真的。“他呈现的是否是大师的作品并不重要，而是他附加的努力。”这是很多人认可殷昊的原因。殷昊几乎天天抱着手机看视频学习，一个拉花怎么勾画会更好，奶泡比例多少才能避免出现“不满杯”，他付出比常人更多的时间。他现在在家给妈妈和家人沏茶，都用练习咖啡拉花的姿势。

殷昊能和同样痴迷咖啡调配技艺的店长从上班说到下班，嘴巴一刻不停，咖啡出产在哪里、烘焙的程度、制作的手法、怎样蒸奶泡更好、哪个师傅教的好……话题全围绕着咖啡，中间穿插着他嘴中的高频词——妈妈、启启、启小姨、小姨、杨老师、于姐姐。

能力强了，名气大了，殷昊嘴上说“我要低调”，但“翘尾巴”也会不由自主地发生，有时就要压一压。“孩子们有时候就像玩火，火苗稍微大，我们就要浇一浇，让他灭一灭慢慢烧，这样才会适温。”辅读学校实习辅导员张丽丽老师，看着孩子们的成长，在欣慰中总结得失和经验：“但老师们不会打压到他们情绪受挫，既给打压又给抚慰。”

“唐宝宝”本身就情感丰富，爱流泪爱动感情，现在再也不会情绪失控的殷昊，偶尔也还会心情不好或者潸然泪下，戚戚艾艾的小情绪大家都能体谅，谁没有难过的时候呢？

2021年7月28日，为欢迎“暖星”的哥哥姐姐，殷昊弹钢琴，沈程表演木偶

殷昊的语速语气从未有急迫表达的意味，每一个描述都是悠悠的。他悠悠地说起小时候和刘翔哥哥互动跨栏跑，他最喜欢看刘翔的跨栏赛；说起最喜欢和妈妈唱歌，有时候会走音；15岁学钢琴，妈妈请老师上门教，游泳太极都是妈妈找老师；妈妈的朋友哪个阿姨送给他钢琴，他心里都有数；甚至爷爷是20岁在老家扬州娶了奶奶，随后有了妈妈和小姨，他也念叨着；默默说着“弟弟也爱我，但是太小了，用手打我，蛋糕大布丁小”……

面前的殷昊有血有肉、心怀感激，他心心念念家人的爱、王校长杨老师的好，小吴哥哥每次带给他签的新合同、店长发的工资，是个“小暖男”，他也像常人一样感受着和启启的相惜和懂得。家长里短的聊天间，这是个情商超高的“唐宝宝”，心思细腻、感情充沛。“我们都常常被他绕进去，被带入他的故事和情感。”于姐姐哈哈大笑。

“我的亲爸爸在广东。”殷昊清楚地念叨着见到亲爸爸的次数和情景，三次都是小时候，爸爸给殷昊买了手表鞋子。“妈妈和爸爸没有联系，但我有联系”，“爸爸很关心我，遇到开心不开心的事情都可以告诉爸爸”，“我有女朋友了，爸爸特别幸福”，“我和爸爸一个姓，殷”，边说边低头看了看左胸的工牌，那上面是他的名字。

“你想去看爸爸吗？”

“爸爸现在有新的生活了。

启启说“我热爱这个工作，我挣钱要给奶奶花。”

几天后，记者在齐河路店见到让殷昊心心念念的启启。

“我很喜欢工作的，除了做咖啡，我都会的。”眼前这个笑容可掬的“唐宝宝”启启一张嘴，机灵又可人，说起家人和工作，完全停不下来。“这个地方特别重要的。我在这里工作，挣了工资给奶奶，从小奶奶养大我，不容易，她生病的话，住院费啊医药费啊，可以给奶奶花。妈妈也不容易的，早就退休了，爸爸不容易，还要挣钱养家……”

说到她在殷昊心中的无比重要，张启侧脸腼腆地一笑，“还好啦”。“那你喜欢他么？”“一丢丢喜欢，他有时候会顶嘴，看他表现。”小姑娘的伶俐劲儿一览无余。

“你来一次也不容易，要不让殷昊过来给你弹个琴好不好？”启启一再殷切地看着我，“让他来给你弹一首吧。”那股子解人的诚意和与一个陌生人瞬间建立起的亲切，没法不让人立刻喜欢上启启。

“要不加个微信吧？我下了班来找你加。”社交达人也未必胜过启启一见面的熟络劲。

眼前的这个生命，如纯洁的火焰，仿佛她内心有一颗爱的太阳维系这火焰。

也许正是因为有失去，才令他们更完整。

敬请持续关注“梦工坊”系列报道第四篇《梦之队！8名心智障碍人士一起签下了工作合同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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